芊芊死了。
忽然而至的，不知名的怪病，如同缠身的恶魔，附骨之疽，一天天蚕食着她的生命力。
煎熬了一个年头，器官功能不全，身体衰竭，芊芊还是死了。
看到她那不成人形的尸体，我不禁怀疑世界，怀疑芊芊是卷入了超自然事件。
我并不是无中生有。
经过仔细回想，在过去的记忆当中，我发现了两个巨大的疑点——
第一，在身体完全健康的时候，芊芊就有意无意地和我说过自己有意外、会死亡的事情。
如果说芊芊事先就从医生那里得知了自己得病的事情，也不至于最后不清楚病因，没有治疗的方法。
多方查证，我也没有查到芊芊之前住院的病历。
从叔叔阿姨以及其他朋友问话结果来看，他们也不知道芊芊有怪病的历史。
那些有意无意的话是真的无心之言还是有意为之呢？
我觉得是后者。
更有力的证据是，在发病之前，芊芊就给我讲了她曾经骗过的某个青梅竹马。某个平凡普通、不求上进、没有追求新奇与冒险勇气的小男生。
为了让那个小男生努力，摆脱宅男的身份，芊芊不惜甩了他，痛骂他，以激将法令他上进。
她告诉我，那个小男生一定会执念地想要打败她，不顾一切地冲到她面前来。
在发病之后，芊芊更说那个男生发现她因病去世，一定不愿意相信，一定怀疑世界，怀疑真实，怀疑这是超自然事件！
为什么忽然提到了超自然事件？
只是因为这如同虚构故事的发展就认定是超自然事件了吗？甚至需要预先告知我如何打消那小男生的念头、做好准备？
不管怎么看，芊芊都像是早有预谋，早有准备。
第二，超凡之人不过三大特征：知识、能力、悟性，缺一不可。
我说过芊芊是超凡之人，但严格来说，在来我们学校与我打赌之前，她都只是一个中等水平的良才罢了，根本算不上天才。
可与我比试，她表现出了丰富的知识、惊人的能力，强大的悟性。
我不止一次觉得她的超凡来得太突然了。
仿佛一夜之间，从贫民变成了人上人。
她怎么做到的？
从不属于人类的存在获得了超常的能力吗？
调查，发了疯地寻找证据。
我发现她在和我打赌的前一天突然改变了形象。
我发现就是在那之前她从图书馆借阅了许多研究超自然方向的书籍，包括她后面与我尝试过多次召唤超越世界限制力外神的仪式。
但不管我如何调查，不管我如何尝试她以前那些古怪的念头产生的东西都无法证明她卷入了超自然事件。
因为没有成功，没有引发超自然事件。
平常的生活仍在继续着。
我认输了。
思考过种种原因之后，我认输了。
这个世界或许存在看起来离奇的巧合，巧合到甚至能让人自我怀疑。
自己永远都是对自己身体最清楚的人，不是说女人都有第六感吗？芊芊早就感觉到身体状况不佳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先有预警，做出准备。对于她那样的人来说无可厚非。
超凡之人因为拥有独特的个性才成为超凡早已不是什么玩笑话——芊芊永远都想和别人一同前进，时时都想成为他人的支柱，而不是站在众人之巅，支配他人——她一直都在隐藏自己的独特性，自己强大的个性和能力。过去的她只不过看我一个人站在高处，只不过看过去的我太自我中二，她才站了出来。
所谓的疑点其实都是因为我无法理解，不敢相信。
换句话说，对，那是自欺欺人的逃避现实。
我不是逃避现实的人。
我不喜欢逃避现实。
所以，我认输了——芊芊只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死亡，普通的天妒英才——这就是现实。
我承认了现实。
所以，当那个青梅竹马如芊芊所说为了追寻她的脚步出现在学校，当那个青梅竹马如以前怀疑过的我怀疑现实去寻找芊芊死亡的真相，当他沉迷于芊芊曾经古怪的念头创造的虚构假想时，我站在了他的面前。
我决定遵从芊芊的愿望，让他也活在现实当中。
“你想进行召唤仪式的实验吗？”我对他说。
他身体一震，有着明显吃惊的表情。
但很快，他掩饰了过去，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看他沉默的表情，确定了他就是芊芊口中所说执着力惊人的青梅竹马，为了一个念头愿意钻牛角尖到吓人的青梅竹马，江平平——曾经平凡普通，钟爱虚构故事，没有勇气追求冒险与惊奇的小男生，也是那个被芊芊激励后，在短短一年之内就获得了来我们学校通行证的尖子生，努力的天才。
在那一年的努力当中，想必变化的不止是他的智力，还有他那为了报复的觉悟。
“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我装作自来熟地坐下，放下面碗。
“你刚才说什么？”他掩饰道，故意装出傻里傻气的表情。
看来，他不知道芊芊与我的故事，他只是执着地想要一人探寻、验证芊芊死亡的真相。
也许是受人所托，也许是感同身受，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重复了之前的台词：“你想进行召唤仪式的实验。”
然后，验证芊芊的死亡不是意外，是超自然事件的风波。
我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他却读懂了，装傻的表情再次发生了变化。
“你怎么知道的？”他决定不再掩饰。
“其实你掩饰得很好，如果不是你调查图书馆的事情还有准备做实验寻找素材，我根本发现不了你已经开始了。”
不得不说……
“芊芊真的很有先见之明。”
她已经预见到了这一步。
“你什么意思？她和你说了什么？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江平平不断问。
看他如此焦急心切的模样，身为青梅竹马的他真的很在意芊芊的死呢。
为什么呢？
只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就让他如此着急担忧吗？
“……看样子，我是没办法吃了。”我推开了碗。
“三个问题，逐个回答你。第一，我是陆芊芊的朋友，最好的那种，所以，你最好不要怀疑我的话，这是大前提。第二，在你来学校之前，她就跟我提起过你，我也大概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说实话，她的经历，她的履历的确太强了，强得好像小说故事一样，虽然有的时候，连我也怀疑她身上是不是有不属于人类的力量，才导致她的身体逐渐变差，但现实终究是现实，有的时候比小说更不符合逻辑。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她早就知道你会不信她的死是自然过程，会想方设法地证明她卷入到什么超自然事件里面了，所以她告诉我，一旦你开始关注相关的事情，就让我出面告诉你真相。”
“什么真相？”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超自然事件、超自然能力，不要总把自己代入到小说里面去，沉溺在虚构的世界当中。”
这也是我的真心。
“胡说。”江平平立刻站了起来，反驳我。
“我知道你想说召唤仪式的事情。”
“……”
我也曾经怀疑过外神的召唤仪式。
毕竟那的确不像是常人能想出来的东西。
但一来我已经试过了仪式，二来，我知道芊芊不止是天才那么简单。
“你自己写过小说的，也知道写小说需要灵感，你怎么会觉得她不是在搜集资料呢？你可能不知道，她其实还是个小说家。”
我把芊芊曾经小说家的身份暴露了出来。
以时间线为基准，几乎构成一个系列的小说——在那个古怪的世界中，人类虽有人类的外表，但有的人却异化成为怪物，自以为是人类地活在世界上，主人公无意之中发现了这个事实，继而引出一个令人骇然的庞大世界，宇宙当中还存在着许多人类难以直视之物——所谓的怪物系列，几乎能与克苏鲁神话相媲美的优秀著作，这就是芊芊曾经创造的东西。为了创造这个东西，芊芊更是详细地描述了与外道邪神相关的仪式，内容、材料，备注等等情况。
我想那些古怪的念头创造的产物必定让江平平也看到了希望，认为那是芊芊与某种超自然伟力的神秘接触。
“就算她是小说家，写下这些故事，也不能证明她没被卷入风波。”
尽管如此，他仍旧不信。
“我知道你会不信。你甚至还会继续实验对吧？”
芊芊所说的执念。
芊芊预警的坚定。
正常人有谁会因为被甩想要报复而奋力崛起呢？
正常人有谁会因为得病惨死就坚信不疑地觉得那是超自然的伟力呢？
我把曾经的付出交给了他——
“虽然已经是过去式了，你可以作为参考看看，我们已经进行过很多次实验了，包括实验的具体内容、过程都有详细地记录。”
唤醒邪恶神灵的召唤仪式，冲破限制、招来外道的超能阵法。
不仅是我，早在很早以前，芊芊就试验过了。
为了提供更真实、更可靠的感觉，作为小说素材，兴趣使然的芊芊早已试过很多遍。
至于结论，我想只要看着这故事的人都知道了。
“明白了吧？她已经证明过了，就算你重来一遍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我望着那个和某个时期相似的我，陷入自我构想、自我中心无法自拔的江平平，我想芊芊把这件事托付给我也是因为他和曾经的我太像了，以为世界都围绕着自己旋转，以为自己的想法和执念就是世界的意识，芊芊一定想要我再次回忆起以前的记忆，让我不要沉沦。
“她已经离开了我们，已经不在了，你就不要一直活在过去，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她想要我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自己坦荡无畏地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对，正如现在的我，坦荡无畏地活下去。
说完，我重新推回面条……
面已经粘成了面饼。
……真难吃。
“我还有两个问题想问。”江平平想了想忽然又说。
“你说。”我重新放下筷子。
“陆芊芊的实验你应该有跟在旁边看吧，我看报告人当中有你的名字。”
我点头。
“你是从头到尾都跟她一起实验的吗，每一个都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后期的实验，鲜血为什么固定在人血之上、不断地在提升毫升数？而肉体为什么一直不用活物呢？”
我就知道他会那么问。
我也曾经怀疑过那个问题。
但早在实验初期芊芊就给了我答案——人是最高等的动物，按照古书来说，是万灵之长，按照虚构小说的桥段论，人有着接触万物最强的灵感，不管怎么说，人都是最合适召唤外神的媒介，作为人体最重要、代表自身生物素的血液自然适合作为材料；然而实验室不能违背伦理，当然不能用活物，更别说用活人尝试。
“话说到这儿——你还要继续尝试吗？”
“……”无言的人俯视着我。
“活物也不能成功。”我说。
江平平仍旧无声地俯视着我。
“就算是人作为献祭品也不行。”
“你很确信？为什么？”他问。
其实他的眼神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只是简单的话语没有说服力。
他一定想要证据，就如同过去的我想要证据。
“如果你不信，晚上十点，西边树林小树屋，我们再做一次实验。材料我可以帮忙准备，但如果你不相信我准备的东西，那就算了。”
“我相信你。”他说。
“那好，不见不散。”我说。
“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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